第120章_束缚东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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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

  齐集万人的大街之上只剩下呼吸和呜咽的声音,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,带着一股子腥味,是血的味道。

  玄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,木然地看着苏行之走上前,他的手臂上绑着刺目的白带,他行礼,用死水一般没有起伏的语调说:“靖王,战死。”

  真实

  靖王什么时候死的,大概是在战争结束前不久,死在西北的草原上,一个那时还不属于大淼的异国他乡。

  一纸不到百字的飞鹰传书如何能写出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的凶险。玄浩本是带着带着二十多名护卫在西善的草原上玩些打猎的游戏,远远看到一支人马行来。大淼和西善这几年关系一直很好,玄浩和诸多部落首领也称兄道弟相处融洽,而且草原民族虽部落迁移很是很平常的事,玄浩也没想为什么这时候迁移,就毫无防备地带着护卫上前打招呼,却不想这哪里是迁徙中的部落,根本是一支吃人的军队!

  西善军队以有意攻玄浩之无心,以人多包围人少,一场完全倾斜的战斗。玄浩确实是逃出生天了,却是带着仅存的一口气昏迷在马背上由马驮了回来,那二十多名护卫自然是全军覆没。

  玄浩运气颇好,被马带回了边城,一口气吊在那儿让军医救了回来,只是伤势之重没有一两个月的调养根本不要想动,但这时候西善已经攻城。为了稳定军心,玄浩强自压下受伤的消息,在苏行之的搀扶之下勉强站在墙头,只是如此一来,伤势更重了。

  之后玄浩就一直躺在床上,他的角色都由苏行之穿上铠甲带上头盔后扮演,难为苏行之演了这么久的戏居然没有被拆穿。后来李鉴和纪齐的援军到来,同意了玄浩为稳定军心的说法,让苏行之继续假冒将军。玄浩又说不想让皇帝担心,故而战报上只说玄浩受了轻伤。听风楼的探子虽然遍布天下,但在玄浩严防死守下倒也没看出端倪——或许有,但没有深究吧。

  终究玄澈是被这么瞒过去了。本来玄浩若是就此好好休养,最多也就是留下些微后遗症,反正以他王爷之尊也无需担心。但玄澈下令大军反攻西善,将军怎么能留在边城里。于是玄浩就随着大军前进,只是这样伤势就更难好了,最终在一场战役中……

  六月底的时候,林默言突然收到苏行之的来信,得知了靖王的死讯。林默言深知玄浩对于玄澈有多重要,也知道玄澈现在的身子是外强中干,心里一颤,将信烧掉。林默言想了又想,却不知该如何和玄澈开口,最终告诉了玄沐羽。

  不知苏行之在那边是如何说服其他将军不将消息走漏的,林默言和玄沐羽却是万分不敢将死讯告诉玄澈,明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,还是一拖再拖,一直拖到大军归来,棺木都摆在了眼前,玄澈才从苏行之口中得知真相。

  玄澈在玄武门外喷出一口心血昏死过去,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。

  寝宫里依然弥漫着静心的香气,只是生死面前,薰香又有何用。

  玄澈靠坐在床头,冰凉的手贴在温热的茶杯上,心是暖不起来的。

  玄沐羽看着他,将这一切慢慢道来,仔细留心着玄澈的反应,但玄澈什么反应也没有,他低垂着头注视茶杯,任热气迷蒙他的眼睛,却沉寂无波。

  深夜的寂静侵蚀着两个人。

  过了很久,玄澈才缓缓应了一声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玄沐羽不知该如何是好,这样平静的玄澈令他无所适从。玄沐羽宽厚的手掌覆盖住玄澈的手,轻声说:“澈,难受就哭出来……”

  玄澈摇头。

  “我不会哭,死亡无法让我哭泣。”玄澈说,很平静的语调,似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,了然明悟,“更何况,浩根本是一心求死。他的愿望实现了,我应该笑,怎么能哭。”

  玄沐羽的手颤了一下,如果不是看到玄澈眼中的明澈,他几乎以为玄澈是疯了。

  玄澈果真笑了笑,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钝刀割得人心痛难耐,宛若低语的声音平缓地说:“浩若想活,我会撤换守城的将领,不需要他勉强上阵;他若想活,就算丧失良机,我也决不会让大军攻打西善;他若想活,天下再名贵的药材我也要给他送去。他若想活,又有什么活不了?”

  玄澈的声音有些哽咽,眼中却不见泪。

  “只是他不想活了,他不想回来看到我,不想强迫自己对我笑,然后说什么‘只要你幸福’的违心话……他说要等,但他等不了,他若能等,又怎么会呆在边关怎么也不肯回来……浩从来不是体贴的人,从小就任性,喜欢让什么事都顺着他的意思走,却又对什么事都不上心,他只喜欢缠着我,和我闹,和我撒娇,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总看着他……他不爱看书,对学武也只是随性而至,却为我熟读兵法上了沙场,做了大将军,我知道这其实不是他想要的,却还是自欺欺人,觉得孩子终归要长大,要有一番事业,他会找另一个幸福,然后像玄泠那样结婚、生子……我却忘记了,他的幸福只有我,他所有的委屈只为我承受。他有欲望,那么任性的人为了我而压抑自己……我抛弃了他,为了自己的幸福……浩不想忍耐,也不想伤我,只有、只有……”

  玄澈说的话没有太多轮次,却让玄沐羽听了明白。

  玄澈不是不懂,而是太懂,懂得让他无法超脱。

  玄浩若真是战死,玄澈会哭,会痛,会悲,却不会如此压抑得乱了心智。玄浩求死,苏行之明白,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拦下消息。

  玄澈真的在笑,却是无比自责:“我真是傻瓜,自诩聪明,自以为坚强,却逃避了一次又一次……我应该要想到,我却忘记了,不,不是我忘记了,而是我根本不愿意去想……”

  “不要说了,澈,和你没有关系……”

  玄沐羽用力抱住玄澈,不想再让他说下去。

  玄澈居然点头,在玄沐羽看不见的地方绽开微笑,凄美绝伦:“是,和我没有关系,这是浩选择的路,他要我一辈子都记住他,我记住了,永远不会忘,不能忘……”

  玄武门外惟有寂静,只有梦里那宽敞的大道上还有一道乌亮的身影冲破沙尘,阳光也被他的光芒逼退三尺,跨下的黑马嘶鸣着人立而起,那俊美少年背挺得笔直,灿烂的星眸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,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爱,随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,说:

  “四哥,我回来了!”

  只有在梦里,一声四哥,一生眷恋。

  玄浩葬在皇室园陵里,玄澈去看他,一壶酒,一柱香。

  苏行之代替玄浩奏对军情,临走了,他在几位将军都出去后,回眸来看玄澈,似乎想确定什么,却只看到一尊被悲伤笼罩却平静淡漠的玉人。

  苏行之突兀地说:“陛下节哀就好,也算了了主子的一个心愿。”

  玄澈点头,他明白。

  两日后,苏行之在家中自刎。

  今世我来迟了,来世我再陪你。莫要说人死灯灭,皇宫中的巍明宫永远空着,那是个记忆的黑洞,远远的,看着,恋着,却也如此。世间没了谁不也都这么转着,朝廷还是这么转,皇宫也是这么转着,大位上的人还在,哀痛之后依然绕着他转,即便是不在了,又有另一个点让这一切转起来。

  玄澈是在玄恪面前昏倒的,那血似花洒般地染红了一片青砖,玄恪只来得及伸手,指尖触碰到一抹衣角,那人已经在另外一个人怀里了。玄恪愣愣地看着,小小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,手中没有东西,除了空气便是虚空,风过时掌心的汗变得冷冷的,虽是明媚的七月天,居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抖。

  玄恪无言地跟在一群人后面,那群人围着他的父皇和皇爷爷,里面有早就等待着的太医,慌乱中回了宫,清凉殿里的药已经煎好。

  原来是已经猜到的结局,被瞒住的只有一个人。

  父皇灌了药上床休息,除了皇爷爷谁也没能留下,自己也不行。

  玄恪有些气闷,他不能留在父皇床边因为他们只是父子,而皇爷爷可以因为他们不单是父子还是情人,那些拦住他的太监宫女都知道这些,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为难有隐忍,还有一些玄恪说不出却十分厌恶的东西。

  玄恪此刻却想到屋内不知是怎样的情景,皇爷爷是否抱着父皇,是否亲昵,是否又在亲吻。哦,不会,父皇晕了,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,醒过来时又是否会拥抱亲吻,就像上次父皇遇袭一样。

  玄恪想了很多,突然又记起一件事:浩皇叔死了。玄恪想起浩皇叔临走之前还抱过自己,要打自己的屁股,那时候自己跑开了,还对着他做鬼脸。浩皇叔是怎样回应的?他好像没有回应,只是看着父皇。现在想来那目光深深的,像是要将人吞没一般。皇叔为什么要那样看着父皇?因为知道今天将来来临,所以要将父皇的样子记在心里吗?

  父皇是因为皇叔的死而悲伤过度晕倒的。是了,父皇现在因为浩皇叔的死而悲伤,很长一段时间纳妃的事不可能再提了,那么会不会因此也不和皇爷爷亲昵了呢?

  玄恪去问傅云:“如果有三个人,两个人都喜欢第三个人,可是第三个人只喜欢第一个人,但和第三个人和第二个感情又很好,那第二个人为了第三个人死了,第三个人还会不会和第一个人好?”

  傅云被这一个人两个人绕得头昏脑胀,但多少听了明白,便说:“可能会可能不会吧,不过第二个人死了第三个人一定很伤心,也很内疚,或许会和第一个人会和第三个人分开一段时间吧……”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悲伤而需要抚慰反而离得更近呢?后面的话傅云没说出来,因为玄恪已经欢喜地拍手大叫:“是了,是了,就是这样的!”

  傅云笑笑,觉得小太子高兴就好了,也没多说。

  玄恪很高兴,他就是容不得父亲和爷爷的背德,却不想,两个精彩绝艳的人物,若不是爱之深切,又何必抛了那些辉煌来做这苟且之事。小孩子心性便是容不得半点污泥,学不会包容,学不会理解。

  玄恪高高兴兴地回了东宫,拉了小狐狸跳舞,对小狐狸说:“小梅花,等父皇和皇爷爷贴得不那么近了,你就和我为父皇挑个又漂亮又贤惠的皇后好不好?”

  小狐狸被舞得头昏脑胀,稀里糊涂地说:“澈澈就是羽羽又漂亮又贤惠的妻子了啊。”

  玄恪一听立刻不高兴,将小狐狸提到面前,厉声说:“胡说八道!父皇是皇帝,怎么能做妻子!他要有另外一个妻子!”

  小狐狸还没清醒过来:“那、那就是羽羽做妻子?不对啊,可是羽羽是在上面呢……”

  玄恪突然好奇地问:“什么在上面?”

  “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会嘿咻嘿咻啊,羽羽会在澈澈身上亲亲咬咬,还会摸摸,然后、然后……”小狐狸说着自己脸红起来,突然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,就听到玄恪大叫:“小梅花,你怎么突然流血了!”小狐狸伸出爪子一抹:鼻血!

  玄恪又叫:“说啊说啊,继续说,然后怎么了?”

  小狐狸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话,玄恪不高兴地说:“你不说我就自己去看!”小狐狸连忙拉住他:“不可以不可以,你怎么可以去看!以前我要看都被羽羽扔出来了呢!”

  玄恪歪着脑袋思量了好半天,才说:“为什么不能看?”

  “因为那是情人间最最最最最亲密的动作嘛!”

  “比吻还亲密?”

  “那当然!”

  玄恪没再说什么,心里却挂念着这个问题,反反复复想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想要知道究竟小狐狸说的那“嘿咻嘿咻”是什么。像这些皇子身边都会跟着一个“通房丫头”,就等幌子年岁到了引导他行周公之礼,玄恪年龄虽小,但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宫女。但玄恪总觉得不好意思问人,最后还是去文渊阁里自己找书,在里面泡了好几天,终于满脸通红地出来了。只是从出来这天起他就跟在玄澈身边紧迫盯人,连晚上睡觉也要挤上玄澈的床,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防贼一般。

  他这般作为玄澈和玄沐羽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,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着这样的想法。玄澈倒还好,他确实在为玄浩的死而难过,再加上国事繁忙,情爱一事缓缓也无妨,但玄沐羽就郁闷,他本来以为玄恪只是心血来潮盯几天就算了,反正玄澈心绪不佳做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,但没想到玄恪这一盯就是一个月不松劲,好容易朝政少一点了,玄澈心情好一点了,玄沐羽还是看得着吃不到,心里恨得直痒痒。

  玄浩死了并不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,玄浩死之前在西善抓了一个人回来,那人正是余文。玄澈看了那人,约莫五十来岁的年龄,两鬓斑白了,但这模样细看之下却还是熟悉的:

  “吴……耀?!”玄澈很惊讶,他不会忘记这个名字,这人就是当年害死郑关的凶手!而随行的一位听风楼的主事又在旁边解释道:“主子,他就是安王叛乱时,跟在平王身边的姚殇。”

  这姚殇是当时跟在平王身边的一位谋士,只是叛乱失败后,这人就逃了,后来一直没能抓到。

  玄澈很惊讶:“怎么每次作乱都有你的份?”玄澈微微皱眉,不解,“你和我们玄家有什么仇?”

  余文只说:“我本性徐离。”

  玄澈眯了眼,说:“前朝皇族?”

  姚殇笑笑,默认了。

  东汉之后,经过几年纷乱终于统一,徐离家天下,为南朝。后来成朝起,然而不久成朝又被大淼取代。若按姚殇的说法,从徐离最后一任皇帝到现在已有六七十年的历史,不知这位姚殇是曾孙还是曾曾孙。

  玄澈有些感慨,只说:“那就请你一路走好吧。”

  “也好。我也累了。”

  面对死亡,这位一直试图颠覆大淼的文人倒也笑得洒脱。

  事情都结束了,玄澈也终于能缓一口气。难得夏日里下了一场大雨,天不那么闷热,甚至透着些许凉爽,在大殿里闷了几天玄澈便来到御花园里透透气。

  玄沐羽本是要去清凉殿找亲亲小澈澈,却不想在花园里看到,左右瞄了几眼,没有看到玄恪。玄沐羽心情大好,溜到玄澈身后抱住他,开口便问:“恪儿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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